残碑在她识海中嗡鸣不止,裂痕里渗出的血丝缓缓游走,映出楚临渊体内八道契约闭环的轨迹。那八道黑线自心口逆冲而上,贯穿命门、脊骨、天灵,与逆鳞钉合之处交汇成环,佛血在其中微弱跳动,如同残灯将熄。云拂雪指尖仍抵着他心口,掌心传来一阵阵魂体崩裂的震颤,她未收回残碑虚影,反而将其沉入自己经脉,以《九转涅槃诀》暗转,将他魂火灼烧的痛感尽数引渡至碑体。
碑面裂痕蔓延,可金光未灭。
他喉间滚出一声低喘,睫毛轻颤,金瞳在幽冥火的余烬中缓缓睁开一线。那光极弱,却清明得令人心惊。
“拂雪……”他声音沙哑,像是从碎裂的魂核中挤出,“你……做了什么?”
她未答,只将灵血再滴一滴于碑面。血珠滚落刹那,残碑震颤加剧,裂痕中血丝游走,竟拼出一道模糊坐标——山川走势、地脉走向、阴气汇聚之眼,皆指向酆都城方向。紧接着,识海深处浮现出半块龟甲虚影,边缘参差,却与先前所得残片严丝合缝,自动拼合出四字:黄泉客栈。
她瞳孔微缩。
这不是铭文,也不是线索,而是指令——残碑自启,主动指引。
楚临渊呼吸一滞,随即剧烈咳嗽,嘴角溢出一缕黑焰与金血交织的液体。他抬手欲触她脸,却在半途僵住,指尖颤抖:“别去……那地方……是记忆的坟场。”
话音未落,他金瞳骤暗,幽冥火自心口逆鳞处再度燃起,顺着契约黑线蔓延四肢。他身体一沉,靠入她臂弯,神智再度涣散。
她未动,只将残碑收回识海,指尖抚过腰间竹筒。筒身铭文微热,似与残碑共鸣。她将他扶起,一手环过他肩,另一手握紧竹筒,踏出孤舟。
酆都城外,阴雾如织。
亡魂游荡,无目无口,只凭本能绕行三处虚门。门框空荡,却有血纹缠绕,稍近者,魂体便如纸灰般片片剥落,无声无息。
她脚步未停,反将竹筒轻叩地面三下。微型探灵阵自脚下铺展,借残碑感应校准方位,避开两处虚门幻影。第三处虚门前,她忽停步,从袖中取出一枚碎骨——是昨夜逆鳞钉入时,自楚临渊体内震落的一截指骨残片。
她将其掷入门中。
骨片未落地,已被门内虚空吞噬,连一丝魂息都未留下。
她冷笑,绕行而过。
城中路径扭曲,街巷如蛛网交错,寻常魂修踏入,不出半刻便会迷失方向,记忆被层层剥离。她却步履稳定,每一步都踩在地脉节点上,竹筒铭文随步伐明灭,如同引路灯火。
终于,前方雾中现出一座破败客栈。
门匾歪斜,上书“黄泉客栈”四字,笔画以血纹勾边,未干,似刚写就。门内静无声息,唯有炉火噼啪作响。
掌柜立于柜台后,戴青铜面具,身形修长,左袖空荡——与镜无尘旧伤位置一致。她目光微凝,不动声色,扶着楚临渊走入。
“两壶温酒。”她声音平静,“一壶给他。”
掌柜未语,只抬手取出一坛酒,坛身刻有细密符文,她一眼认出——那是封魂阵的变体,专用于镇压高阶修士魂魄。
她接过酒,指尖在坛底一扫。
触感冰凉,符文烙印清晰——诛仙剑气。
她眸光一沉,不动声色将酒坛置于楚临渊唇边。他已昏沉,仅凭本能啜饮一口,随即蹙眉,似有剧痛自魂核炸开。
她将他靠墙安置,以残碑虚影覆其心口,压制幽冥火蔓延。随即起身,径直走向后厨。
门未锁。
推门刹那,剁骨声戛然而止。
三十口酒坛整齐排列,坛口封泥完好,坛身刻着相同的诛仙剑气符文。她走近最近一坛,揭开封泥。
坛中酒液猩红如血,泡着一具女子尸体。
面容与她一般无二,眉心光洁,无泪痣,双目紧闭,肌肤完好如生。她伸手探入酒中,指尖触到尸体眉心——冰凉,却有微弱灵气波动。
残碑在识海震颤,血丝游走,拼出警示:“非幻象,非分身,乃记忆封印之容器。”
她呼吸未乱,只将指尖灵力渗入尸体眉心。
刹那间,星纹自她眉心灼然浮现,与尸体眉心形成共鸣。识海轰然炸开——
玄霄真人执刀,刀尖挑出她天灵根,血洒祭坛。她魂体未散,却无法动弹,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那团灵血封入玉瓶,低语:“此血,可封星纹。”
“你既为无垢灵体,便不该有记忆。”
“痛太深,会觉醒。”
“不如……将它封进别人的尸体里。”
画面碎裂。
她指尖仍触着尸体眉心,星纹未散,残碑裂痕中渗出一滴血,顺着她手腕滑落,滴入酒坛。
酒液骤起涟漪,尸体眼睑微动。
她猛然抽手,后退半步,目光扫过其余二十九坛。
每一坛,都泡着一个“她”。
有的断臂,有的穿心,有的头颅裂开——死状各异,却皆无泪痣,眉心无星纹。
她缓缓抬手,抚上自己眼角的朱砂泪痣。
指尖微颤。
这泪痣,原是遮掩星纹的假饰。可如今星纹已现,朱砂未褪,为何……她仍是“她”?
残碑微震,未显新文,却在她掌心留下一道血痕,如同自刻的印记。
她转身欲回堂中,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。
楚临渊靠墙而坐,金瞳清明一瞬,直直望向她。
“别碰那些坛……”他声音极轻,却字字清晰,“那是你被删的痛。”
她脚步顿住。
他指尖微动,似想抬手,却力竭垂下。金瞳再度暗沉,幽冥火自心口逆鳞处燃起,将他整个人吞入黑焰。
她未动,只将残碑虚影覆于他魂体之上,以灵血为引,九转涅槃诀暗转,将痛感再度引渡。
残碑裂痕蔓延,金光未熄。
她凝视那三十口酒坛,指尖抚过自己眼角泪痣。
朱砂未褪,可星纹已现。
她低语:“若痛能被封进尸体,那我……到底是谁?”
残碑微震,未显新文,却渗出一滴血,落于最近酒坛。